一

最近很流行一個觀點，叫做 " 窮人不配生娃 "。

隨便上網(wǎng)刷刷，就能看到無數(shù)這樣的說法：

(相關(guān)資料圖)

如果你窮，那你生的孩子會和你一樣窮。孩子會生不如死，孩子一定會恨你，恨你為什么要把 TA 帶到這個骯臟的世界。

一個帖子說：" 窮人生孩子就是最愚蠢自私惡毒的行為，如果他們能意識到這一點就壓根不會生。"

500 多條評論里不免有一些反對他，比如有人覺得窮人家庭也有愛。

這時候作者怒斥愛有個屁用。

在他眼里，窮人生娃是比殺人還罪惡的事。

這個觀點獲得了大量的認同。

網(wǎng)友跟評：

生一個孩子，反倒等于殺了人。

其實類似的觀點也不新鮮了，十多年前豆瓣就已經(jīng)有人寫文表示窮人生娃是犯罪，只不過越來越多人同意了而已。

十年前的作者鋪路，十年后的輿論形成聲勢。

一份網(wǎng)絡投票顯示，如今 8 成以上的網(wǎng)友覺得，沒錢就別想下一代的問題了。

上面這些與其說是建議，倒不如說更像布道。信徒們不止泛泛而談，更會去攻擊那些條件一般卻依然生娃的家長。

比如這個小紅書博主，說自己賺得不多，除去房租等日?；ㄤN，每個月口袋里只剩 600 塊。但還是在悉心照料著孩子，會記錄每天花銷。

馬上引來一群人，質(zhì)問她：" 你和孩子到底有什么仇？自己淋著雨再生一個出來陪自己一起淋。"

有人附和：" 我覺得吧如果生不起還是不要生了吧，一個人吃苦好過多人。"

一個家長說自己雖然辛苦，但還是盡力給孩子創(chuàng)造好的成長條件。

又立即被嘲諷：" 大牛馬受盡剝削，只能生小牛馬剝削當養(yǎng)老工具。"

" 你生娃就是為了以后剝削娃。"

凡此種種，情緒激烈。

仿佛在說：拜托了，為這世界的美好，別生了。

二

這些事情很難評價，因為我不知道這些人成長環(huán)境是怎么樣的?？赡芩麄兊母改刚娴暮茉愀?，所以讓他們有了非常大的怨氣。

但就我個人的成長經(jīng)歷來看，孩子成長中愛是很重要的。而且家庭條件一般，不代表就沒愛。

我在城鄉(xiāng)結(jié)合部的農(nóng)田邊長大，父母都是下崗職工，在 21 世紀初的下崗潮里丟了 " 飯碗 "。

后來年長三歲的父親買斷工齡后被返聘了，依然沒有編制。母親則要去社會上找工作。輾轉(zhuǎn)多家私企后，始終覺得不適應，每天在家愁眉苦臉，所以后來她干脆就不工作了。

我記事以來的大部分時間我們家只有父親一個人上班，但他工資也不高，僅能維持我們一家人的溫飽。

父母收入不高，但愿意花時間來陪我。

父親除了上班掙錢，還包攬了家里幾乎所有家務。母親則會輔導我功課，雖然她很不太懂題目，但會陪我一起背外語單詞。

然后每每有空，他們倆會陪我在路邊石臺子上打乒乓球、去山里探險，或者在家里打 "80 分 "（三個人也可以玩）。

現(xiàn)在回想起來，雖然生活拮據(jù)，但我的童年非?？鞓罚錁啡谌?。

后來我成績好，考上了南京挺好的一所中學，同學非富即貴。每年寒暑假結(jié)束，同學都在聊去美國游學、歐洲旅游、新買的 miumiu 小裙子、1000 歐元一件的襯衣、在東京吃的高級日料等等。

而我從來沒出過南京市，即使在南京，任何需要消費的地方我都去不起。包括后來有一些出國留學的機會，家里也完全沒辦法負擔。

父母總覺得自己沒太大本事，沒能給我留點什么幫我點什么。這次過年回家，他們又提這件事，說一定要為我做點啥，比如把他們的老房子過戶給我。

我卻不這么看。

我同學里，有那種家里很有錢，但是父母關(guān)系非常差，鬧得雞飛蛋打的。

也許他們父輩為他們鋪好了康莊大道，也許他們出生就在羅馬，不費吹灰之力就能過上很好的物質(zhì)生活。

但可能是精神勝利法吧，我總覺得自己比他們幸福。物質(zhì)重要，穩(wěn)定的家庭關(guān)系也很重要，愛更重要。

同學聚會的時候，朋友回憶過去，說 " 無論你爸媽來開家長會，永遠都是笑瞇瞇的，看起來特別幸福。"

我一直覺得自己心態(tài)特別好，情緒特別穩(wěn)定。股市一天虧 10% 也不慌，還能給你們發(fā)段子，多半都是緣于這里。

就像是最開始說到的那個負債的單親媽媽，也在努力給孩子表達愛意。

每天用有限的菜金，變著花樣給孩子改善伙食，雖然辛苦，但也有那種家的溫暖。

這天做了蓮子豬肚湯，看起來美味又健康，孩子吃得也很開心。

愛是行為的表達，而不是生下來就能去撿現(xiàn)成的。

所以我覺得吧，如果你不愛小孩，那不生娃是你的自由。包括你要宣傳窮人別生孩子，這也是你的觀點，誰也管不著。

但有事沒事就去別人下面罵人，說他們生娃是殺人犯，是不是有點太過了呢？

仔細想想，窮人不配生孩子這種這個思想還挺霸道的。它將 " 窮人 " 與 " 不配 " 這些道德禁令捆綁起來。

" 不配 " 下有很多注解，比如窮人就是品德低下，他們混吃等死，是社會進步的阻礙因素。

鮑曼就揭露過這個問題：

" 沒人想要窮人，沒人需要窮人，窮人被人拋棄，哪里是窮人的歸宿呢？最簡單的答案是：消失。首先，把窮人從大街和其他公共場所遷走，這些場所是消費社會的成員使用的。

……

向公眾們明確：貧窮問題就是犯罪問題，然后用對待罪犯的方式處理這個問題。"

現(xiàn)在甚至上升到窮人不配有生育權(quán)的地步了。

但仔細想想，既然窮人不配生育，那到底多富才配有自己的后代呢？

按照某些 " 中產(chǎn)階級 " 的說法，現(xiàn)在養(yǎng)娃一年要花 50 萬。那是不是年薪?jīng)]有百萬的人都算窮人，都不配生娃？

這時候你再去街上看看，每個帶娃的家長都十惡不赦了。

看過后臺統(tǒng)計，關(guān)注我的人 26～35 歲居多，其實應該有不少人家庭條件不好吧。

但請大家摸著良心想一想，大家父母真的都十惡不赦嗎？你們真的怨恨父母把自己帶到這個世界上嗎？

反正我即使最難過的日子也從來沒有怨恨過他們，反而非常感激我爸媽給我活一次的機會。

事實上，我國人民大部分在三代之內(nèi)都是窮苦農(nóng)民，如果照他們的理論，我們都壓根不該出生。

三

當然，更多時候大家表示窮人不配生娃，并不是真的想攻擊窮人，只是表達自己的態(tài)度，怨恨自己的出身。

比如開頭那個說 " 你窮還要生孩子，沒法給孩子好的生活，孩子會恨你一輩子！" 的網(wǎng)友，其實 TA 并不在乎別人的孩子恨不恨父母，但 TA 一定很恨自己父母沒本事。

我們父輩經(jīng)歷過 80 年代，看到的是 " 只要敢下海干，普通人也能獲得巨大成功。"

我們經(jīng)歷過互聯(lián)網(wǎng)狂潮，看到的是 " 只要投身對的賽道，有一點天賦的普通人也能成功。"

現(xiàn)在孩子，看到的則更多是 " 龍生龍，鳳生鳳，老鼠的孩子會打洞。"

當只有出生在羅馬的人才能抵達羅馬，有人抱怨也是很正常的事情。

一部分人會幻想重新投胎到北歐就不用這么辛苦了，奈何北歐的人口體量實在太小，生育率也低。

2022 年全世界新增人口 1.4 億，而北歐三國加起來一共也就 16 萬。所以平均投胎一千次，估計才有一次機會重新投胎到北歐。如果你用投胎模擬器試一下，會發(fā)現(xiàn)大多數(shù)時候不是印度就是非洲，能投到中國你就燒高香吧。

投胎也是一門技術(shù)活。

奮斗到羅馬難，出生在羅馬更難啊。

還有一部分人會怨恨自己父母怎么不努力，恨烏及烏，會跟著一起仇恨所有不努力的父母。

之前有個網(wǎng)友吐槽自己父母，說父母不愿意給自己錢，然后發(fā)了自己和她爸的聊天記錄。

結(jié)果看了聊天記錄，發(fā)現(xiàn)爸爸已經(jīng)每天節(jié)衣縮食供她留學了，她 23 歲了無法自食其力不說，還各種辱罵、網(wǎng)暴自己父親。

類似的例子，每天都能看到很多。

有人用這些例子來證明 " 每天嚷嚷窮人不配生娃 " 的都是只會啃老的廢物。

但轉(zhuǎn)念一想，照理說，能把孩子送出去留學，家庭條件不會太差。但養(yǎng)出來的孩子還是這么一副德行。

看多了也確實讓人懷疑 " 生孩子到底為了什么？"

于是更加讓人不愿意生育了。

四

雖然網(wǎng)友特別愛說自己沒錢所以不愿意生，如果自己有錢了馬上就生。

但無論哪個國家，哪個時期的數(shù)據(jù)，其實都反對這個結(jié)論。

國際上越是窮的國家生育率越高，越是城市化水平高的國家，生育率就越低。

歐洲生育率比非洲低。日本生育率比沙特低。美國內(nèi)部統(tǒng)計，受教育程度越高，生育率就越低。德國自從大量引入移民難民后，生育率迅速回升。

我們的網(wǎng)友總覺得生育率低是因為補貼不夠，補貼夠了大家就愿意生了，然后舉例說北歐國家生育率就很高。

確實，為了促進生育率，北歐五國出臺了一系列政策。以瑞典為例。瑞典生一個孩子，國家給發(fā) 390 天的生育補貼 + 連續(xù) 90 天每天 180 瑞典克朗的補貼。而且這個生育補貼是根據(jù)你收入來的，你日常收入越高，給你的補貼就越多。

另外撫養(yǎng)孩子長大的過程中，每月國家給 1250 克朗的補貼。孩子越多，補貼越多。比如六孩家庭就比五孩家庭每個月能多拿 2120 克朗。除此之外，孩子上高中，每個月可以拿 1250 克朗。另外孩子出生后，托育、上學等等都有補貼。基本只要你愿意生，后面的種種費用都由國家兜底。北歐五國每年有 3%～4.5% 的 gdp 被用來促進生育。

這種力度的補貼下，瑞典的生育率確實回升了。然而在短暫回升后，最近又連年下降，人口重新開始負增長。今年是瑞典 17 年來生育率最低的一年，聯(lián)合國預測他們生育率未來只會一年比一年生育率低，依然比世代更替水平低一大截。

而隔壁法國，在生育支出遠不如北歐的情況下，成為歐洲生育率最高的發(fā)達國家之一。德國也從長達幾十年的人口負增長中擺脫出來。

為啥？Welt.de 做了統(tǒng)計，發(fā)現(xiàn)德國現(xiàn)在生孩子的全部都是新移民。

當然，無論北歐、德國還是法國，生育率都不高。和中東、非洲、印度、東南亞、南美等一系列貧窮落后的地方完全沒法比。

中國也一樣，以前中國條件不好，大家搶著要生孩子。現(xiàn)在比以前過得好了，至少吃得上飯了，反而生孩子的越來越少了。

為什么？

因為發(fā)展水平低，城市化水平低的時候，人沒有什么選擇。

成年后不生孩子實在不知道該做啥了，必須過以家庭為錨點的生活。

而現(xiàn)在，人的選擇可太多了。

即使不依托于家庭，也有的是地方可以依托。

尤其是女性，就算一輩子不生娃，也可以把自己人生過得有滋有味的，自然愿意生育的人就少了。

人在非常富有或者非常貧窮的狀態(tài)下，生育才不會明顯影響生活水平。所以頂尖富人和窮人，生的都比較多。對于普通中產(chǎn)來說。生育意味著至少十幾年的不自由、巨大的責任以及明顯的生活質(zhì)量下降。不生孩子都覺得時間金錢不夠用了，何必生個孩子給自己找不自在呢。人類的繁殖本能，往往會被理性抑制住。在不該生育的時候選擇不生育，這是人與發(fā)情動物的本質(zhì)區(qū)別。所以越多人脫貧，越多人的地方完成城市化，生育率就越低。

還是 1974 年聯(lián)合國世界人口大會上的那句話。發(fā)展是最好的避孕藥。除非讓發(fā)展倒退，否則這種避孕效果是不可逆的。什么補貼都只是治標不治本。

不過話又說回來了。這種本，又何必要治呢。